国家广播电视总局近日发布“跟着微短剧去旅行”创作计划第六批推荐剧目，都市短剧《一刻千金》入选。剧中讲述了金缮修复这一传统技艺，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之美，引发众多影迷关注。

金缮‌是一种运用纯天然材质修补残缺器物的工艺，起源于中国，发扬于日本。在南通，金缮爱好者汤燕20年来痴迷这项技艺，百余件残缺的瓷器在她的手中重现光彩。化“伤痕”为艺术，在金缮修复的过程中，她也领悟到人生的哲理——面对缺陷不去试图掩盖，坦然接受生命中的不完美，在无常的人生中恪守对美的向往。

半生痴迷金缮 融会不同风格

20世纪90年代，在日企工作的汤燕时常到日本出差。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下，她接触到金缮这门古老的技艺。

“我业余时间喜欢逛博物馆。”1996年，汤燕在东京国立博物馆参观时，恰逢一件用金缮修复过的宋代建盏展出。“在裂缝上有一道金光熠熠生辉，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觉冲击力——‘伤痕’居然可以这么美。”汤燕对金缮修复技艺一见钟情。

2000年，汤燕用了3个月在京都学习金缮技艺。“日本的茶道讲究侘寂美学。茶道大师千利休就对金缮工艺推崇备至。”她解释，侘寂美学可以理解为一种自然的残缺之美，通常只有在老旧或残破的物体上才能看到，充满着岁月感。日本的金缮大师常会赋予器物的裂痕“第二次生命”，体现“残缺即完美”“无常即永恒”的哲学思想。这段学艺经历让汤燕对于用金缮修复后的茶器尤为钟爱。

2010年，汤燕前往“瓷都”景德镇再次学习金缮修复技艺。“受传统文化的影响，中国的金缮技艺强调‘物尽其用’的实用主义与含蓄内敛的修复美学。”她介绍，国内的金缮修复不会刻意凸显残缺，而是追求与原器物气质的统一，金线通常仅覆盖裂纹本身，较少添加额外装饰，强调不喧宾夺主的克制感。“尤其是残破的青花瓷器皿，那种淡雅的青色和留白更适合中式金缮自然流畅的线条。”

一种偏向“显”，一种偏向“隐”，受中日金缮文化的双重影响，汤燕对这一非遗技艺越发痴迷。“不同的器物适合不同的金缮风格。经过修复后，一件残破的瓷器价值可能翻到十倍、百倍，甚至超过原来的完整件瓷器。”

金缮最早诞生于唐宋时代，源于中国的描金漆艺。“这是诞生在中华大地上的老手艺，需要更多中国人去光大。”汤燕说，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，带动身边的人将这项非遗传承下去。

金粉覆盖裂痕 等待作品新生

清洗，黏合碎片，填补，打磨修整，描金装饰，抛光……“用金缮修复一件器物，至少要3个月，每一步操作后都需要自然风干。这是一个纯手工活儿，必须付出极大的耐心。”

为研习金缮技艺，早在20年前，汤燕就在家里建了工作室，还配备了荫房，“金缮对空气中的湿度和温度有一定要求，可以更好地帮助黏合，让修复达到最佳效果”。

进入工作室，穿上工作服，戴上口罩、手套，“玩转”刮刀、砂纸、热熔胶枪、吹风机、胶带等工具，面对操作过程中出现的灰尘、噪声，汤燕全然陶醉其中。

除了面粉、瓦灰、金粉外，大漆是金缮修复中不可或缺的原料。“大漆虽然是一种纯天然的黏合剂，但由于漆酚的活跃性，接触到皮肤后很容易导致过敏。”为了让修复后的器物触感更好，汤燕时常需要脱下手套进行黏合。有几次，她的双手严重过敏，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，但她一点也不在乎。

心浮气躁的人是做不好金缮的。“要在器物将干未干时用金粉或金箔覆盖裂痕。”汤燕说，在描金或撒金的过程中，必须平心静气，有些细小的裂缝，相当考验操作的精细程度。金缮修复看起来十分枯燥，但她却乐在其中，“等待也是一种美丽的心情。那种期待作品出炉的感觉特别美好”。

每当完成一件金缮作品，汤燕会邀约三五好友来到家中品茶闲谈。“器为人用，可泡茶，也可摆放瓜子、茶点。我希望修复好的器物能够用到日常生活中，而不是束之高阁。”

修补时光碎片 温柔对待残缺

“五一”将至，很多人选择游山玩水。汤燕的爱好则是打卡全国各地的古玩市场或展销会，“有时只为淘到一两件残瓷片，我会跑到几千公里外的城市”。

与普通人购买完好无缺的陶瓷不同，汤燕更偏爱一些残缺的古瓷器，通过金缮赋予它们“新生”。“我喜欢淘一些民窑出土的老器物，比如，福建建窑的宋代建盏，景德镇窑的明代青花瓷，那种历经时间沉淀散发出的独特气质令人沉醉。”

这些年来，汤燕的“淘宝”足迹遍布浙江、江西、福建、广东乃至日本的多个城市，“东京的有乐町定期举办自由集市，我多次带着自己的金缮作品与日本匠人交换”。

在福建，汤燕曾淘到一件掉了底的茶洋窑黑釉盏，在她的巧手下，盏底被完美修复，黏合处的那根金线与盏内的纹路呼应，毫无违和感。

一只断了“腿”的宋代龙泉高脚杯，在别人眼中可能是一件废弃品，但汤燕却能变废为宝。“杯脚和杯身间的裂纹比较平整，我索性放弃了黏合，将杯脚用金缮修复，做成了一个盖置，成为茶席上的一道风景线。”

在汤燕珍视的金缮作品中，还有一只开裂的青花瓷盘，她在裂缝上描金后，又放上了一只明代古玉花片做的香插，搭配出温婉协调之美。

每一件器物的破损都是不同的，要重塑它，就必须有自己的审美。这涉及对陶瓷工艺、器物结构、色彩搭配等多重认知。《中国陶瓷史》《物与美》《收藏物语》……这类书籍摆放在汤燕的书房里，“学无止境，眼力是金钱买不到的”。

物尽其用，择其弊处而缮之。修补的过程不仅是对器物的珍视，还会带来很多人生感悟。“年轻时，我急躁、偏执，事事追求完美，容易陷入焦虑和内耗。”对汤燕来说，金缮修复是一种自我疗愈的过程，让她变得平和、豁达、坚定。

接触金缮越久，汤燕越发懂得不完美才是生活的常态，对世间所有的残缺温柔以待，正是对生命无常的接纳。近几年，她陆续收了几十个徒弟，其中包括一名加拿大海归。“有些朋友原本是找我修复玉器或茶器，受我的影响，也开始学起了金缮。在一漆一箔之间，我们一起修补的是时光的碎片，也共同抚平了内心的伤痕。”

在教学时，汤燕传授基础工艺，也用心传递着金缮背后的人生态度。“每个人都可能遭遇创伤，无论是感情受挫、创业失败，还是投资失利，都不能破罐子破摔。面对伤痕，我们要勇敢面对，让残缺也能成为人生的财富，散发出耀目的光芒。”

(记者冯启榕)